脚 印

期次:第340期    作者:电气信息工程学院 刘涛   查看:141

我听过这样一个故事:人死后,他的灵魂会将生前走过的路都重新走上一遍,把曾经留下的脚印都一一捡起。车上、船上、桥上亦或是青石板街道但凡他曾停留过的地方,他的灵魂都会不辞辛苦地去找寻。而那些被雨水冲刷过,甚至陷进泥泞土地里的脚印也都会在他的灵魂到来时一一浮现。

道是传说中最过平常的留存的足迹都自有归处,而我自己的脚印,它们会在哪里,我的灵魂又会怎样将它们找寻?是村中的那口荷塘边,路旁的枣树下还是爷爷的老屋前的院子里?那里是我曾奔跑过、驻足过、狠狠踏实也跌倒过的地方。倘若给每个脚印都附上淡淡的颜色浅浅的印记,那些我能第一时间想到的地方定是千层万层,漆黑如墨。是只有灵魂才能看到留下的脚印么?可当我站在老屋前的槐树下,分明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光着脚丫蹲在地上看爷爷坐在凳子上帮我制作木刀木剑,分明听到自己奔跑时发出的咯咯笑声以及爷爷的呼唤,分明嗅到了夏天爷爷教我将槐花摘下取出花芯放入口中轻咬的香甜……然而木质的刀剑早已腐烂成泥土,老屋也空置多年,就连围成院子的黄土篱笆坍圮后又被踏平。

我不想再去思考灵魂和脚印之间微妙的关系,因为我发现自己现在连脚印存在的印记都无法探实,这是否意味着无法证明自己曾经生活的每一天确切地真实地存在过?我真的在某个夏天的夜晚躺在竹床上仰望过满天星辰,有蝙蝠化作黑影在深蓝的夜空滑过?可那夜清凉的夜风没能再次将我吹抚就永远地消失了;我真的在田埂上狂奔过,在背阴山坡上拔过药植?可当第二年春天来临,重新长满绿意的山坡也再也没有了那些拔出根茎留下的土坑;现在就连那条跟随我童年的黄狗死后被埋葬的土坡我都再也寻找不到了……我没想到自己和故乡的联系竟有一天变得如此脆弱,我以为我只要有记忆可以回望,那我和故乡就依旧亲密。结果唯一的证据只剩下了主观的思维,可一旦失去记忆,我又该怎么向后来者证实我和故乡的联系,这点我连自己都无法说清楚。

而今我的脚印终于深深地陷在了距离故乡一千五百公里外的北国雪地里。深秋的绒绒白雪和明丽鲜红的火炬树林,美如画的静谧和谐定格在有心人心照不宣的驻足拍摄中。然而平静生活中泛起的涟漪似乎更适合的是体会而不是刻意的记录,相片即便从存储卡的过去记忆中翻找出又能留存当时心情的几分激动和惊喜。秋过即冬,那片林子除了红褐色的火炬果实高举在枝干顶端,叶片的火红早就积满草坪而被北方皑皑白雪拥眠。而我在雪地里用力踩下的每一步,渐又消融在了雨水和阳光里,就是这样明知最终会融进雪水的清晰触感都曾让自己恍惚,然后怀疑过去时光的真切。

我愿将故乡称作故旧,山河有旧,故乡更似老友。那里每一条小河的路径流向,每一块烈日下土地龟裂的纹路和长埂花草的馥郁芬芳都是埋在我骨子里的。我想起我离开时田间池塘长满了葱茏的芦苇,有风吹过,便荡起层叠的波浪。当我消失在柏油路的尽头时,那座伫立在村口的水塔是不是还一直凝视着远方。我想到当我再次与故旧相见时,枯萎的芦苇杆是否已将白芒散在风中,水塔底部是否又脱落了一块水泥皮层而露出红色的砖石……

那个似乎连一株草都失去真实的故乡,回忆的帷幕下呈现的却是一个个真切鲜活的故事,我拿不出证据证明每个细节的真实,但我否认不了每个细节对我的珍贵意义。我知道,爷爷的老屋正在一天天地破旧下去,每次见它,都会发现它矮上一截,我相信终有一天它会矮进泥土,同它的篱笆一起沉眠。我知道我离去的那天村口的水泥水塔一直伫立在那里凝视着我奔向的远方,我没有来得及向它道别,但当我重新踏上这片熟悉的土地,定会发现它依然在村口静静地等待。我当真不再需要将踏满清晰脚印的雪地同找不到半丝印记的故乡做比较,因为即便是老槐树掉落的一串槐花都是在我心中无可取代的,那是我心中被故乡深深烙进每段时光里的脚印。

我想起了村外的那个绿色站台以及从前每个周末的傍晚。夕阳有霞,暖风轻柔。当公车在那里停留再继续向前行驶,我总是不断转头向后回望,直到那个蹒跚的背影彻底从视线中消失。我不会否认我的脚印还会出现在其他未知的地域,但最终灵魂停留的终点必然是我最情深的地方。